2012年3月13日 星期二

你想要一個hug嗎?

美國的病人很多都是無親無故的,一個人住在醫院。老先生久病侵尋之下變得骨瘦如柴,每天只知道瞪著天花板發呆。那天早上,護士來為他換被單,他連挪一挪身體的力量都沒有了。護士望著他,忽然對他說︰「很久沒有人抱你了,是嗎?你想要一個hug嗎?」老人有點羞澀,但是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渴望。護士彎下腰來,給老人一個緊緊的擁抱。那一天,我一次發現老人眼睛不再瞪著天花板發呆了




到和信醫院看過病的人,和陪同病人來過和信醫院的家屬,對於醫院裡的護士,一般都會有很深刻的印象。這裏的護士是那麼彬彬有禮,說話輕聲細語,她們多半不必等病人或家屬提出協助的要求,就會主動幫忙。
「你們是從哪裏挑來的這些護士,每一個都那麼有修養,那麼客氣,那麼樂於助人。」病人經常會這麼說。
「將心比心」說得容易,做來難
和信治癌中心醫院護理部主任張黎露指出︰「醫護人員想要贏得病人的信任和感謝,其實並不困難。因為他們面對的是一臉茫然、陷入苦海的受難者,醫護人員只要稍有耐性,適時地給他們幫助,都會讓病人銘記在心的。」儘管「將心比心」就可有換來病人終身感念,但是許多醫護人員就是吝於對病人主動協助。
和信醫院做到了,這裡的護理文化告訴工作同仁,和信醫院一切的努力,就是要給病人帶來溫暖、帶來健康。因此,無論如何醫護人員都會把病人需求放在第一位。
「將心比心」這樣一個老祖母的古老價值,看來是那麼簡單而合乎邏輯,但是實際的要求卻沒有想像中來得容易。即使在和信醫院,護理人員仍然一直都有一定的離職率。
如果你要找媳婦,就到和信醫院
「這種現象非常容易理解,要一個正值荳蔻年華的少女,肯定老祖母的的古訓,顯然有一定的困難。」張黎露主任說︰「少年輕狂、想要單飛、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都很有理由。然而和信醫院的『家規』,卻要求這些臉上還佈滿稚氣的少女,為重症病人擦澡、處理排泄物;對情緒不太好的病人忍氣吞聲;要求她們安靜的時候,做一隻乖順的兔子,坐在病人的床沿,聽他們述說年輕的故事;要求他們機伶的時候,必須像戰場上的勇士,搶救病人於生死交關。我經常自問,如果我能教育出這樣的女兒,就是上帝給我最好的禮物。」怪不得住在「精英宿舍」等待治療的病人常這麼說︰「如果你要找媳婦,就到和信醫院,這裡的護士是臺灣最『好女德』的女孩了。」
每一舉手投足,就像一場精彩的佈道
事實上有很多的父母反對他的女兒在癌症醫院工作的。他們認為,癌症醫院的病人都是比較哀傷的,病人及家屬情緒起伏比較大,護理人員要求比較多;癌症醫院要為病人做化學治療、放射治療,在護理人員父母認知裡,這樣的工作是比較高危險性的。
做為一個護理部的主管,張黎露主任認為她有必要保護每一位護理人員身心上的健康。一個青春洋溢,甚至有一點調皮的少女,長期工作在一個藍色憂鬱的環境裡,心理上的確需要做更多的建設。
比起病人的親生子女做得更多
「醫院為護理人員組織了支持團體,成員有第一線的護理人員、資深護理師、護理部主管、相關別的醫師以及身心科醫師共同參與。希望透過彼此的經驗分享,達到情緒宣洩以及平衡的目的。」張黎露主任進一步說︰「十三年來,和信醫院的護理人員贏得的許多病人的友誼以及讚譽,我認為社會對這些具有高度悲憫情懷的女孩,應該多一層敬意,她們的工作是那麼艱難,那麼瑣碎,那麼需有全心投入;她們在病人最困頓的時侯,守在他們的身邊,比起病人的親生子女做得更多。她們的每一舉手投足,真的就像一場精彩的佈道。」
找尋一個又一個讓她們投入工作的說法
如果你曾經在病榻旁邊照顧過自己的親人,你一定會能夠體會到成天陪著一個進步很慢的病人,心情有多麼的沈重。你以這樣的心情,來衡量一個在癌症醫院工作的護理人員,就知道她們多麼需要別人的鼓勵。
「我打從心裏敬佩每一位在癌症醫院裏面工作的護理人員,他們一定有超乎常人的愛心,以及不畏艱難的勇氣,才能在這裏待下來。」張黎露主任說︰「正因為這樣的要求對於年輕人壓力很重,因此我的重要責任之一,就是為護理人員每天所做的任何一件瑣事,找到足以說服她們安身立命的意義。我要為她們找尋一個又一個讓她們投入工作的說法。」
一個小小的支點,可以撐起一片天
例如,對於臨終病人的急救,醫護人員往往無法說服自己,這樣做對病人有什麼意義?對家屬有什麼意義?當醫護人員無法確知自己所做工作是有意義的,他就得不到真正的力量來服務病人;也無法而從自己在工作中得到成就與喜悅。這時候,如果能夠把自己從工作中所得到的體悟,和第一線的護理同事分享,就可以為他的人生找到一個支力點。
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支點,但是歷史上多少豐功偉業,多少可歌可泣的事蹟,卻都是因為這樣一個小小的支點,可以撐起一片天,照耀丹青。
一段在和信醫院的往事
張黎露主任回憶起一段在和信醫院的往事。
那一天,小孩被送進加護病房時,情況已經十分危急了。這是一個三歲的癌症病童,呼吸非常困難。因為做化學治療產生的後遺症,孩子的肛門有一個很大的破洞,大小便失禁,坐著臀部會痛,但是病人又必須向前傾,才能稍微減輕「吸不到」氣的感覺。小孩子不斷呻吟,媽媽不斷幫忙他調整睡姿,希望能找到一種較為舒適的姿勢。媽媽說孩子已經好幾天沒辦法睡覺了。
和信醫院的加護病房允許母親進入陪伴著她的寶貝,孩子雖然意識模糊,但是在母親呢呢喃喃聲中,我可以感覺到孩子可以感應到一種似乎來自同一血脈的呼喚。
 
緊急搶救,孩子還是走了
張黎露主任告訴母親,我們必須要幫孩子插管,幫助他呼吸,這時候,孩子的眼珠忽然往上吊。母親幾乎失控,大叫︰「我的孩子,怎麼會這樣...」然後整個身子滑落在地上。
「我一個箭步趕緊抱住她。母親無法接受孩子在痛苦的呻吟中掙扎,身體不斷地抽搐,歇斯底里地緊緊地抱著我。我緩緩地將她安置在一張椅子上,為了要抓緊時間為孩子急救,我請一位護理長接手抱著母親。」張黎露主任說。
儘管孩子被小兒科的醫師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是無常仍然不放過他。她回到家後,睡前一股不安的心情讓她又撥了電話回加護病房,同事告訴她,孩子還是走了。
『妳做了母親該做的事了。』
她說︰「隔天,我看見母親回到病房收拾孩子的遺物。她紅腫的雙眼告訴我,昨天一整夜,她幾乎用盡一生的眼淚來想念她的孩子。不過,此刻的她已經顯得鎮定多了,她的悲傷經過一夜的釋放,顯然已經使她慢慢可以面對事實。
她望著我,拉著我的手,輕輕地說了一聲︰『謝謝妳。』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緊緊地抓著她,使出一個力道告訴她︰『妳做了母親該做的事了。』
安寧照護經常告訴家屬及醫護人員,對於臨終病人過度的急救是無濟於事的。「但是做為一個加護病房的護理人員,同時也是一個母親,我無法完全認同在生死交關,與生命中的摯愛告別可以都是那麼理性與從容。」張黎露主任說︰「目擊死亡的過程,讓我不得不這麼認為︰一個人的逝去,不只是一個人踽踽離去;它同時牽引著周遭無數曾經關心他、愛護他,為他焦慮、與他同樂的靈魂,也一起伴隨著離去。」
成全意義豐富的死亡過程的完整性
沒有人可以代替即將往生的人發言,說他們不希望見到親人對他真情流露,只為了省卻一些皮肉之苦;沒有人可以武斷地指出,一個親人使盡全力「參與」臨終病人的死亡,對於即將遠行的靈魂沒有任何的意義。
醫護人員對臨終病人所做的急救,或許正在成全這樣意義豐富的死亡過程的完整性吧。
  「當我把自己目擊的事件,做細膩的描述,深刻的反省,跟我的同事分享,他們會立刻故事跟自己的經驗聯想在一起。剎那之間,一切的迷惘都化為烏有,自己過去所有的努力都找到了意義,也為明天的工作再度鼓足了勇氣。因為她們知道,自己做了別人不容易執行的善舉。」張黎露主任說,雖然她現在負責的是護理行政工作,但是她工作的力量與熱情的源頭卻只有一個,就是病人。唯有在直接接觸病人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睛發亮,全身帶勁。
  我們甚至容許病人有生氣和憤怒的特權
除了用自己的故事來幫助護理同仁解除工作上的困境之外,張黎露主任覺得自己主要還是在扮演一個用心的聆聽者。「和信醫院不只要求護理人員做對事情,同時要把事情做到完美,做到傳出口碑,護理人員的心酸是不言可喻的。」她說︰「在癌症醫院裡,我們不只關心病人,協助病人家屬;我們同時體認到,眼前的病人及家屬正面臨他們人生當中最憂傷、最艱困的一刻,我們甚至容許他們有生氣和憤怒的特權。」張黎露主任說。
即使做得再盡心盡力,護理人員仍然必須隱忍病人及家屬加諸於自己身上的壓力,有時候甚至是揶揄或人格上的侮辱。這些護士不是別人,他們也是某一個人家的寶貝女兒,一些惡言惡語出了口,如果我們家的丫頭不可能受得了,誰又何忍將它加諸在一個原本應該在舞會裡狂歡,而寧願在病房裏為病人擦屎擦尿的小女孩身上。可是有些病人就是管不了那麼多,在親人即將遠離的時候,生氣或許是讓他們免於精神崩潰的唯一方法,和信醫院非常了解這一點。
她們經常可以指出醫師疏忽的地方
在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主演的《變人》( bicentennial man )中,預言西元2005,每個家庭都會有一個機器人管家。今年已經2003年了,機器人(robot)管家雖然還沒有具體實現,但是卻是遲早的問題。
「我會問護理系學生,她們怕不怕以後工作會被機器人護士所取代呢?」張黎露主任說︰「我的看法是,機器人也許可以取代人類非常多的工作,但是絕對取代不了護士的工作。原因是這項工作是一件『貼心』的工作,但是機器人沒有心。」
和信醫院醫師對本院的護士也都有很高的評價。「這裏的護士都有上進心,她們經常吸收新知,不只被動地接受醫囑,因為對工作的投入,她們經常可以指出醫師疏忽的地方。這是在別的醫院難得一見的。」很多醫師都這麼說。
照顧病人完全不假家屬之手
臺灣日治時期,根據1930年時的統計,全島護士僅八十人。那時,護士由醫生來管理,等於醫師的女佣人,完全沒有地位。除了執行醫囑外,還須負責照顧醫生的生活環境,如奉煙倒茶,清潔整理等。有的病房裏連護士也沒有,只有一個歐巴桑,全天上班,沒有休息,病人有事就叫她,當然都得給錢,錢給得多服務則會好一點,根本無所謂護理,幾乎所有的護理工作都由病人家屬承擔。
七十年後臺灣理工作已經變成非常專業工作。和信醫院護士完全負責病房裏一切的服務,照顧病人完全不假家屬之手,即是家屬聘用外勞守在床邊,醫院也將外勞視同家屬,不主動使喚外勞對病人做任何的服務。「比起別家醫院,本院的護士顯得更有智慧,更有自信。」和信醫院張首義醫師指出︰「她們不只做勞力的工作,在醫師巡房之前,護士會幫醫師先做摘要,提醒必須注意的事項。有時候醫師太忙,處方上有明顯的錯誤,也都虧細心的護士立刻糾正。資深護士的專業,很多已經超過住院醫師的水準。和信醫院護士的敬業精神,也換得醫師對她們的敬重。」
尊嚴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過去醫師和護士之間類似主僕的關係,一直到到現在,不可思議地,竟然可以在臺灣民間的診所裏明顯地看到。護士必須打掃、跑腿甚至煮飯的工作。這種情形說明了一件事︰「尊嚴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尊嚴必須靠自己掙來的。民間診所的護士沒有太多歷練的機會,她們大多因為居家方便,護理學校畢業在附近診所就業,很多都是唯命是從,對自己專業從來不表示意見。醫師看她們不能獨立思考,也就只能把她們當做單純人力來使喚。
實,醫師和護士不一樣專業為提供給病人最好服務,都應該分別在自己領域思考應該如何做,對病人才是最好的。
你想要一個hug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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