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4日 星期三

手術刀與慈悲心

訪泌尿外科主治醫師張樹人

對外科醫師而言,達到藝術境界的開刀技術固然重要,但是我覺得慈悲更重要,慈悲能讓你把別人的心境放在你的心裡去感受;慈悲讓你能夠把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感受放在一邊,而專心地為別人服務;慈悲能夠化解你面對絕望的病情時能繼續走下去。所以我覺得必須要有這個特質,才能在腫瘤外科繼續做下去而不會有任何的後悔或退怯的想法。

鄭春鴻主任問:
手術的結果往往不能改變,刀開了就開了,也因此通常病人接受手術前都會很緊張,病人在挑選外科醫師時,也比挑選其它科別的醫師都還要慎重。常理來說,通常大家總想找一位所謂的「名醫」或是口碑很好的外科醫師來為自己動手術,您認為病人應如何研判怎樣的外科醫師才是值得信賴?
張樹人醫師答:
我認為一個外科醫師,應該要在病人面前呈現他的自信,也就是在病人面前展現出他能夠處理這件事情的能力。第二,好的外科醫師必需要展現他在醫療的客觀性,他不應該用恐嚇或間接性的暗示,讓病人沒有思考的機會,以致於讓病人被暗示外科手術是他唯一的選擇。值得信賴的醫師必須展現他的客觀性,告訴病人他的病有哪些可能的治療方法。如果病人只感受到外科醫師只講一個治療方法的話,我認為這樣的醫師思考就太狹窄了,他的腦海中或許只想到手術、手術、再手術。
事實上,在癌症的治療上,現在的醫學領域裡還有其他許多已經發展非常成熟的治療,比如放射線治療、化學治療,甚至物理性治療這些治療孰先孰後,如何取捨,都可以考慮進去不管可行或不可行都應該讓病人了解。而病人應該判斷這個醫生到底有沒有很客觀地幫助自己走出這個恐懼陰影的誠意
在美國要知道某位外科醫師在哪些手術上,有怎樣的成就,似乎比較容易。美國的病人協會經常會在網站上公佈醫生開刀的病例統計資料大家可以經由開過刀的病例來判斷這個醫生的經驗雖然這不是一個完美的方法但至少是一個病人尋找資料的依據台灣在這方面提供給病人的資訊是不足,也不容易改進但這牽涉到台灣整體醫療平均水準,台灣整體醫療平均水準仍然比一般已開發國家差一點我們不可能由幾個醫生專門鑽研開某種刀然後全台灣的病人都來找他我想他也沒辦法應付。前述提到一個醫生的自信度、客觀能力是很重要;但過分自信而失去客觀能力的話那是狂妄的可能會傷害到病人,所以這兩種特質的結合尤其非常重要。
再來,要判斷一位外科醫師是否值得信賴,病人應該去感受這位外科醫師是不是有誠意在關心他的疾病醫生真正關心的是什麼醫生關心的是你?或只是處理一個病一個事情,還是一個?醫師應該善待每一位陌生的病人,但我常想,一個人的心靈感受是非常直接的病人與醫生之間是似乎多少也有一種緣分我們不求每個病人都跟我們有緣分但至少不能落差太大病人往往因為恐懼而跟外科醫師第一次接觸我會要求自己以一種內心直接的聯繫說:「我願意為你執行這個手術是因為我認為你是一個在受苦的人我認為我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能力來幫助你我願意跟你一起走過這段困難的路讓你走出去痛苦。」
鄭春鴻主任問:
病人和外科醫師的關係是很微妙,一個病人要信任一個外科醫師,實際上沒有很長的時間。他在很短的時間從認識這個外科醫師,很快地就要將自己的身體放在外科醫師的前面讓他去開刀。您是如何在很短的時間內取得病人的信任?
張樹人醫師答:
我認為病人在了解病情的能力上絕對有限,所以較輕鬆面對疾病的病人,他的選擇的方法是「把我交給你」。相對地,病人願意「把我交給你」,這代表一個腫瘤外科醫師必須承擔起對病人生命負責任的態度,而能不能承擔得起,在在考驗著醫師的經驗、判斷力,和決策的精確度。
一個外科醫師如果會失去一個病人,往往不只是因為經驗不足,而可能是你沒有花太多心思,把擺在眼前的客觀資料重新再分析,以掌握病人所有可能的情況。我認為一個疏失的發生,可能因為太累或其它很多的理由,但問題是當一個人把性命交給你的時候,除了展現你的自信與經驗的成熟度之外,我認為還必須要非常負責任,好好分析呈現在你面前的所有醫學根據,它們會很直覺的在你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型,大概會遭遇到什麼事情、而能夠處理到什麼程度,如此就會覺得事情從頭到尾幾乎都能在控制之下。
現在腫瘤外科的領域是團隊運作的,門診時主責護士也會一再跟病人解釋,也會介紹其他的病人互相認識、藉此了解病人所要經歷的可能過程;讓他不因為恐懼而產生拒絕或排斥,我們希望他能經由了解而克服這個恐懼。
到了病房,也會有資深護理師,針對整個手術前、手術中、手術後所可能發生的一些身體變化,向病人做非常好的衛教,我們花大量的時間在這上面;而麻醉科醫師會在開刀的前一天,很完整地跟病人闡述將要進行怎樣的麻醉,將用怎樣的疼痛控制,讓病人達到幾乎不會感受到手術後那種被切割後的疼痛感。
所以這樣一個團隊的合作,每一個角落都能涵蓋住的話,病人會覺得他被環環包圍住,他會覺得自己是很安全的託付給你,他知道我是領導人,他也能感受到這個團隊的完整性,他知道並不是一個人在維護他的生命,而是一個團隊,在很多人層層的保護下,他會感受到那種安全感,他也會信任地把自己交給我們;而不是發現到處有「不完整的感覺」,讓他覺得恐懼。和信治癌中心醫院在癌症醫療和照護上,以整個團隊把環扣結合起來,會讓病人覺得他在一個安全網裡,度過這段艱難的歲月。

鄭春鴻主任問:
人體是一部很精密的儀器,當您在開刀時會不會赫然發現這一部機器實在是太精密了,而無法控制,會不會有這種感覺?抑或是覺得仍然能夠掌握得很好呢?
張樹人醫師答: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一點 (一笑)。身為一個腫瘤外科醫師,我最常在開刀的時候罵的話就是:「你這個醜惡的腫瘤,你太醜惡了,我要你從這個病人身體裡面離開,我要把你拿得乾乾淨淨,不准你如此殘害這個人。」我覺得腫瘤就像個異形一樣,它醜惡的狀態會讓你覺得人類真的是在受它的苦,這麼醜惡的東西怎麼能讓它留在人體裏面繼續殘害我的病人。當時,我只有那種意志力告訴自己:「我真的要把你拿的乾乾淨淨,我不能讓你再害這個人了」。我一心一意地在唾棄那個腫瘤。
我認為我們人類真的很需要再多花一些自我要求或多花一點科技控制這種醜惡的腫瘤。沒有人類是醜惡的,再醜的人也有他的美麗。但是腫瘤的醜真的是沒有辦法比擬,它真的是很醜。我真的很痛恨那些腫瘤,非得把它除乾淨才能夠感到放輕鬆,這是我的感受。
對外科醫師而言,達到藝術境界的開刀技術固然重要,但是我覺得慈悲更重要,慈悲能讓你把別人的心境放在你的心裡去感受;慈悲讓你能夠把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感受放在一邊,而專心地為別人服務;慈悲能夠化解你面對絕望的病情時能繼續走下去。所以我覺得必須要有這個特質,才能在腫瘤外科繼續做下去而不會有任何的後悔或退怯的想法。( 整理 / 陳雲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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